在场的人都说不出话。

他们没想到黄正会这么决绝,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反对的机会,完全是把事情挑明白了说。也正是如此,显出了黄正的决心。

“黄哥,你真的一点后悔也没有?”有人问。

虽然灯光很明亮,但是黄正依稀看不出来是谁问的。

不过这个时候,是谁问的也不重要。

“我才刚签约,就算后悔,也太早了一点。”黄正说。“起码还得等一段时间,我身败名裂以后再说什么后悔的话吧。”

“老黄,我不明白为什么。”说话的人似乎和黄正很相熟,是社团的老人,“明明更难受的时候都过来了,现在社团明明一天天变得更好了,为什么现在你想起来要放弃了!”

“我没有放弃。”黄正说。

“没有放弃,为什么要选择离开社团,签到事务所去?”

“我没有放弃。”黄正重复了一次,“正因为我没有放弃,所以我才决定签过去。如果我放弃了,我会留在社团里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社团的前途比不过那个什么事务所吗?”那人的声音骤然提高了,声音里蕴含着怒气,双手放在桌子上,拳头紧紧的握着。

做配音演员这一行的,本就是吃声音这碗饭的,说话的时候自然比起一般人要更嘹亮一些,这次的话更是含怒而发,自然很是响亮。在原本就不大的房间里,更显得声音有些吓人。

黄正没有抬起头。

整个社团都是他一手带起来的,所以这里的每一个人他都很熟悉,即使不用抬起头,也能听得出说话的人是谁。

张洋。

是他和汪雨青剩下来以后招进来的第一个人,是他和汪雨青自费去学配音技术的时候认识的“同学”,知道他和汪雨青在搞社团以后,主动加入他们的第一个人。

是了,这个时候也只有他会站出来和自己争论,其他人还是不敢。

“张哥,冷静一点。”

“张哥,你别激动,听黄哥怎么说。”

“是啊,现在不是还在开会嘛。”

其他人反应过来以后,都开始劝张洋。

也有人想要乘机开始给黄正下心理战术:“就是啊张哥,现在黄哥不是再开会商量这个事情嘛?咱们好好儿跟黄哥说说,说不定黄哥就想通了呢?”

“别劝了!”张洋站起来,打断了其他人的劝说,“老黄,你说,是不是社团的前途比不过那个什么事务所!”

“黄哥不是那种意……”

“是!”

有人还想劝,但黄正已经抬起了头,直视着张洋。

张洋有些不可置信:“你说什么?”

其他人也是一脸惊愕的看着黄正,似乎是没想到黄正会在这个时候,把话说得这么的绝。

黄正平了平自己的呼吸,显得更加的冷静,免得被人误以为自己是一时气话,然后重复了一遍:“是!”

张洋怒气攻心,冷笑道:“我倒是想听一听,我们哪里比不上了。”

其他人也终于对黄正失去了耐心的模样,他们虽然觉得黄正一时糊涂,跑去签了个什么事务所的合同,但是至少他们还认为黄正是他们这边的人,只是一时被G社的人忽悠了,只要好好儿劝他,应该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。

——事实上他们高估了郝平的水平,如果郝平能忽悠黄正,那上原大小姐该有多欣慰啊。

可现在黄正居然说出这样的话,他们觉得自己被黄正轻视了。

有人忍不住开口:“黄哥,你……”

黄正却打断了他,自顾自的开始说:“第一点,资源。”

不少人都停了下来,甚至连张洋也停了下来,他们看到黄正的面前什么都没有——平时不管是开会,还是工作的时候,黄正总喜欢拿个本子把事情记下来,或者把自己要说的话先打个草稿。但是现在黄正面前什么都没有。这证明他已经把这些事情想过了很多次,连笔记都不需要看了。

“我们社团最大的资源就是和财团T的合作,财团T这几年开始布局二次元,或者说开始对动画下手。我们也因此坐上顺风车,每个季度都有几部作品能够接,再接点其他的工作,社团好歹运营得下去。”黄正开始回忆社团最近的发展。

“这是你的功劳。”张洋也不得不承认,若不是黄正抓住了财团T的合作,他们不一定比其他的同行好到什么地方。

“然而,他们在这方面超过我们。”黄正说,“据我所知,财团T今年新代理了一款游戏,给他们带来了几十亿的利润。”

“圣杯战争。”不少人都知道这款游戏。

“这款游戏是G社的。”黄正说。

在场的人都陷入了安静。

虽然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圣杯战争,也知道这部游戏是代理的,但是他们并没有深入的了解过,甚至很多人根本不关心这些。

但是黄正说出来以后,他们就明白为什么黄正会说在财团T这块上,他们会被G社超过。

“财团T的实力用不着讨好G社这样的小公司。”黄正说。“但是也犯不着为了我们去得罪他们。如果G社有意在这边发展业务,毫无疑问我们是会被挤走的。”

“而G社那边,还有一个产品。”看着被圣杯战争的压力压制住的其他人,黄正又给了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:“Steam。”

“连Steam也和他们有关?”有人惊呼。

“Steam仅仅是一个平台而已。”黄正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,“但是在上面上架游戏的公司,只要是想做中文配音和日文配音,G社的优势就远远超过其他的公司——哪怕是和别的事务所竞争,游戏公司也一定会把他们列为选择之一,这已经是极大的优势了。Steam还在,他们就不缺配音工作。我在日本有几个朋友,他们告诉我的是,在日本那边,G社的声优工作多得需要去别的事务所找外援。”

“这是他们的优势。”黄正做了一个总结。“其次是我们的劣势。”

所有人已经被黄正的话给震住了,现在只能慢慢听他分析:“不得不说,这两年动画的兴起以及日本声优的粉丝越来越多的原因,让很多人对配音演员的关注越来越大。”

“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儿吗?”有人问。

“这是一件大好事。”黄正说,“对配音演员来说是,对我们来说,既是,也不是。”

黄正缓缓的分析着:“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喜欢站在风口上的人,只要有钱赚,就会有资本进来。谁能保证,以后不会出现明星事务所一样的配音演员事务所?他们会涌进来,会利用自己的资本渐渐占据这个行业,会捧出更多的明星配音演员,会让更多的电视剧、电影、动画和游戏采用他们的人,直到把我们赶走,霸占行业的话语权,然后把自己的利润最大化。”

“在这个浪潮里,我们无力抵抗。最后不过是选择灭亡,还是被别人收归己有。”

“你是不是太危言耸听了。”张洋也没有了刚才怒火攻心的样子,问道。

“这已经算是好的了。”黄正苦笑道。“更甚一筹,或许会有更多的人会出来分这个蛋糕。现在又唱歌,又演电视剧,又演电影,又参加综艺的偶像已经很多了……只要一样东西能够吸粉,那些流量明星都会参与进来的。说不定,到时候就会有什么‘配音才子’的偶像明星出现,仅仅凭借自己的粉丝就能抢走我们的工作。”

“他们哪儿会配音。”张洋在自己的工作上相当的自信和自傲。

“他们也不会演戏,不也照样演电视剧?”黄正却一点也不留情。“只要有人愿意买单,会不会,很重要吗?”

张洋无话可说。

他还想起了之前的动画节……

的确,他们是比不上人家受欢迎。

“可就算是这样,我们也可以自己去争啊。”张洋仍旧不肯放弃。“我们自己来做这个事情,不一定就非得加入他们吧。”

“做得到吗?”黄正冷静的反问。

“做得到。”张洋死咬着牙。

黄正冷静的反驳:“做不到的。”

他甚至没有反问张洋怎么做,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。

张洋没有回嘴。

黄正环顾了一周,没有人开口反驳他,他继续说道:“G社则不同,他们本就是声优事务所,而且他们事务所的声优不止在日本,在国内也有很高的人气。如果我们加入他们的阵营,对于国内的人来说,哪怕仅仅是联想在一起,也能够让我们吸引很大的目光。”

“还要听别的吗?”他问。“如果要听,我还能继续说很多。”

没有人回答。

没有人能回答。

最后,还是剩下来的张洋说道:“你舍得吗?”他靠在椅子上,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激烈,仅仅是发出刚刚能让人听清楚的声音,低沉得不像是一个配音演员的嗓子。

黄正坦然道:“舍得。”

“你为什么舍得!”张洋问。

“我知道,我知道你们对社团有感情了。”黄正平静的说道。“所以舍不得。”

“所以你没有感情?你就舍得?”张洋质问道。

“我不是没有感情,我仅仅是还记得而已。”

“还记得什么?”

“还记得,这个社团存在的意义而已。”黄正冷静地说道,“从最开始办这个社团的时候,我就是为了做一个配音演员,做一个好的配音演员。你们加入这个社团,也是为了成为一个配音演员。不然的话,还有很多更好的工作,你们拿出在这个工作上一半的精力,就能过得比现在更好。你们做这些,不就是为了成为一个配音演员?”

“这是社团存在的意义。”

“如果社团的存在反倒阻碍了你们成为一个优秀的配音演员,那这个社团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。”

“我还记得社团存在的意义,所以我决定抛弃它。”

“别留下来了,继续往前走吧。”黄正用尽最后一丝的力气说。

“你还是舍不得。”张洋说。

黄正没有反驳。

过了好几分钟,他才继续说道:“我想说的,就是这些了。怎么办,你们自己做决定吧。”

张洋已经没有最开始的那份愤怒,他刚刚和黄正一样沉默了那么久,最后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:“我累了,不想往前走了。”

张洋虽然不是汪雨青那样,是社团最开始的元老。但是他的资历对于后来的人来说和汪雨青,黄正也没什么区别了。他站出来旗帜鲜明的反对,足够影响到其他人的判断了。

黄正并不打算管。

就像一开始他对郝平说的那样,他会帮着劝,但是对于社团的其他人,什么决定都是他们自己做的。

黄正和张洋,两个人就像是两个方向。

社团的其他人看着两个人,不知道该怎么做自己的选择。

感情让他们觉得还是留在自己的社团舒服,去了G社可能会让自己浑身难受。可他们也很清楚,如果没有黄正,社团可能根本是撑不下去的。

他们还是想留下黄正。

可黄正的说法,他们无法反对,甚至不能谴责。

“思思,你怎么说?”有人开口打破的僵局,因为言和这个角色的原因,韩思思跟着汪雨青成了社团里人气差不多的配音演员,她现在完全算得上是黄正、张洋、汪雨青之后,社团的第四人。

现在汪雨青不在,张洋和黄正争锋相对,韩思思的一票,能够让很多人的天枰倾斜。

张洋本想开口说韩思思自己是因为G社的角色才得了好处,但是仔细想了想,却没有开口阻止。

韩思思自己更加为难:她不讨厌G社,但是对社团的感情也还在。更何况原本自己就已经从G社哪里拿了好处,如果选择黄正,那将来自己就成了拿了好处的内贼。另一方面,她最近跟青野亚美的联系,也让她对G社有些好奇……

她原本已经决定随大流,如果更多的人选择留下,那她也留下,如果更多的人选择跟黄正走,那她也跟着过去就好了。

明明只要大家都在,不就好了?

可现在,她成了所有人注视的目标,成了最重要的一票。不是她跟着大多数人走,而是大多数人跟着她走。

她还没有这种心理准备。

如果,不是她来做这个决定就好了,明明以前都是黄哥,张哥,汪姐她们做好决定,大家跟着走就好了,可现在黄哥和张哥却背道而驰,汪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……

汪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……?

韩思思突然福至灵心,脱口而出:“汪姐……”

“什么?”

“让汪姐决定吧!”韩思思说。“汪姐比我更适合。”

所有人都想起来了。

对啊,还有汪雨青啊!跟黄正一样是社团的元老,足够作为黄正和张洋两个人“裁判”,更重要的是,汪雨青也能够影响黄正的决定。

他们本来就是汪雨青叫来了,也就是说,汪雨青应该是不支持黄正的!

那样的话,说不定能够让汪姐开口把黄正留下来。

“汪姐呢?汪姐怎么没来!”

“对啊,今天都没有看到汪姐。”

“不是汪姐把我们叫来的吗?”

所有人都满怀希望,期待汪雨青的出现。

“我给汪姐打电话!”社团的女孩子们平时都是听汪雨青的,这个时候她们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,连忙想起了这个重要人物。其中一个眼疾手快的女孩,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给汪雨青打了过去。

“快接电话,汪姐……快接电话……快……”

原本焦急的喃喃自语突然停了下来。

汪雨青的电话在门外响起。

韩思思站起来拉开了门,汪雨青就在门外,自己靠在墙边上,看着她们苦笑。

“我本来不想出现,但是还是放心不下。”汪雨青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。“只好躲在这里偷听了。”

女孩子们似乎是来了主心骨,都叫着:“汪姐……”可她们的话还没有说完,汪雨青就走了进去:“不用说了,我都听到了。”

“太好了。”不止是女孩子们,其他人也高兴了。

他们本来就是汪雨青组织的,毫无疑问,汪雨青才是他们阵营的大将。有汪姐加上张哥,说不定就能让黄哥改变决定。

“汪姐,你快劝劝黄……”

“各位。”汪雨青没让人把话说完,“有一个消息我想告诉你们……”

“老汪!”黄正叫了一声,有些锅,他背下来就好了,何苦让老汪也被人埋怨?

汪雨青伸出手,示意黄正不要插嘴。然后说道:“我有一个消息要宣布,今天上午,我已经正式和G社签约,成为G社旗下的配音演员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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